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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话于丹让生活多些审美的悠游 - 教育新闻 - 广州爱乐艺术培训中



    于丹雀跃着见到“唐明皇”蔡正仁和“杨贵妃”张静娴,捧上鲜花,还有敬意。 吕林荫 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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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———对话于丹

  上海,兰馨大戏院。

  幕落,又起。昆曲《长生殿》首次在现代舞台上全貌呈现,华美精致。似600年的梦。

  台下,于丹微微仰了头,手指在膝盖上轻盈敲击,双目晶亮。是永恒的蓦然心动。

  曲终,于丹雀跃着见到饰演唐明皇的蔡正仁和饰演杨贵妃的张静娴,捧上鲜花,还有敬意。

  68岁的蔡正仁激动:“于老师,你的昆曲讲得好!还要再讲!”

  60岁的张静娴也激动:“《于丹·游园惊梦》我差点落了一集,还是凌晨看重播补上的!”

  艺术家和这位特殊的观众如此心心相印,都是为了昆曲。不久前,于丹在央视讲昆曲,将这古老艺术演绎出另一番美丽。

  而对话于丹,就在《长生殿》落幕之后,从她和昆曲的此次荧屏相遇开始,优雅且深刻注释“让生活多些审美的悠游”之普遍意义。

  从《论语》出发,抵达昆曲

  解放周末:这一回我们带着好奇与疑问,再次与您对话。当许多观众在听您讲完孔子、庄子之后,期待着下一个“子”的时候,您却给了大家一个意外,讲起了昆曲。

  于丹:我讲完《论语》和《庄子》以后,总有社会各界的人来问我,接下来该讲荀子了,该讲孟子了,该讲韩非子了,都在问我要讲哪个“子”。大家心里有个定势,觉得我还会在诸子当中讲下去。其实那段时间我自己也很困惑。《论语》和《庄子》,我讲的无非是心得,我不是研究诸子百家的,我的专业是传媒学。

  我在讲《〈论语〉心得》时说过一句话:“我们不能决定生命的长度,但可以决定生命的宽度。”宽度何在呢?这说的就是人有多少种可能性。我作为一名教传媒学的老师,能够有机缘在大众传媒的平台上把诸子讲出来,讲讲经典,这实际上就是给我提供了一个拓展新的宽度的可能。那之后,我问自己,接下来的宽度是什么?

  解放周末:寻找生命的下一个宽度,于是从《论语》出发抵达昆曲?

  于丹:我想用《论语》里的四句话来作解答,是孔子用来形容知识分子人格状况的。这四句话是:志于道,据于德,依于仁,游于艺。说的是知识分子人格成长的轨迹,它们静态地排列在那里,而我更希望把它们看成一个动态的轨迹,是一个阶段、一个阶段地向前走的轨迹。所谓“志于道”,一个知识分子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有志于天地大道,这是很多人都会有的。但是你有了志向以后,还要把它给架构起来,靠什么?就要靠“据于德”。就是说,你要构建起一个自己的道德体系,然后才能有所根据,否则“志”就是空的。

  解放周末:这前两句的所指是生命个体的内在。

  于丹:对。那么在一个人外化的时候,要在社会中与人合作、与人交往,依托什么呢?孔子称为“依于仁”,仁爱天下。这是儒家一直提倡的,所谓“仁以为己任”,要有人际的交往,有社会的规范,要有职责的承担。当一个人在仁爱天下的时候,他已经从个人走到了社会的层面。

  解放周末:由此,个体生命具备了社会境界。

  于丹:如果仔细琢磨,孔子说的第四句话最有味道。“游于艺”说的是你必须要找到一种艺术的形式,让你心游万仞、独与天地精神共往来,从社会中穿行之后重回自我。它要求一个人从自我出发,穿越社会,承担责任,最终归于一个自我的生命境界。这个境界不是一种自私的、封闭的、小我的,而是在一个艺术的形式之下,能够让生命真正飞扬起来的境界。也就是说,一方面不疏离天地大道的承当,另一方面不泯灭生命自我的飞扬。

  人的生命中,一定要被一些“相遇”刻画过

  解放周末:在现代生活中,我们往往更多看到天地大道的承当,而容易忽略自我的生命飞扬。

  于丹:现今,整个社会有太多太多的位置需要人们的投入。但是,是不是我们投入了,被这样一个时代所选择、被历史放在一个位置上,就完成了自己的全部价值了?我们还有一番生命潇洒吗?

  解放周末:这样的生命叩问,值得我们每个人深省。那么,您自己是怎么拥有一番生命潇洒的?

  于丹:“游于艺”嘛,这三个字老是在我心里萦旋不去。

  解放周末:比如,“游于昆曲”?

  于丹:是的。当然,昆曲也可以成为很多人的寄托。它不是唯一的,但它一定是形式之一。“游于艺”不是指找到某一个具体的方式、门类,而是心中全部艺术的激活。有时候,艺术与人的生命是有某种默契的,不是刻意地作为一种技巧去学习。真正的艺术总是能够唤醒人心中某些潜在的基因、某些激情愿望、某些含蓄优雅。就像遇到一杯好咖啡,遇着一处好风景,这跟你遇到一种艺术形式是一样的缘分。为什么有人喝咖啡觉得很苦,而有人一喝就会爱上它;有人见到一处风景,只是过眼云烟,有的人就会铭心刻骨。在这个世界上,有一些相遇,是你注定一定要遇见的。

  解放周末:“游于艺”在乎“游”,而非“艺”。

  于丹:对。“艺”可以有多种多样,可以是昆曲,也可以是一杯咖啡,只要能够“游”起来。重要的是,人的生命中,一定要被这些“相遇”刻画过。

  解放周末:而您和昆曲“相遇”,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刻画?

  于丹:《牡丹亭》中杜丽娘有一句话说得好:“不到园林,怎知春色如许。”其实那个春色离她有多远?一步之遥,自己家的花园。在今天,有很多人在说,我特别想去北欧,我特别想去南非。实际上,春色离我们那么远吗?昆曲正是这一抹春色。我不能承诺昆曲对你的生命有多高价值。听完能拿高薪?可以获得文凭?都不能。但它至少可以让人们生活得轻盈一点、纯粹一点。

  解放周末:问题是今天还有多少人知道昆曲,许多事物是人们经过接触后不喜欢,而昆曲在今天不被喜欢的原因,可能就是没有机会接触。

  于丹:一步之遥,却没有机缘跨进去。

  只要生活有深情,就是好事

  解放周末:您讲昆曲,是为了给大家创造一次可能的机缘吗?有人说,在戏曲艺术式微的环境下,像您这样的学者为戏曲摇旗呐喊,这样的普及能带来人气效应,这正是昆曲和传统戏曲所需要的。您怎么看?

  于丹:我从来不觉得一件事情陡然升温、突然变得很热就一定是个好事情。我是觉得,昆曲对今天来讲,是一个参照系,它能够让你知道有这样一种一往情深,它让你听到行云流水,让你看到载歌载舞。如果能够有更多的生命与它相遇,有这种缘分,那我们的生活就会多一些审美。

  但是我对任何事情的态度都是不强求。我们不能呼吁所有人都必须投入到昆曲中去,去拯救它。也不能说要给昆曲做多少新编戏,一定要让今天的昆曲像明代那样兴盛,那是不太可能的。明代的时候人们看昆曲,五十折的戏连着看下来,那相当于今天看韩剧啊。那时候是没电视连续剧的,今天不是有了么,你再要求大家都坐到戏园子里看五十折,那就不可能了。

  解放周末:对待古老的戏曲艺术,今天我们应当本着尊重而理性的心态。

  于丹:就像现在有很多人说,《论语》中是不是就没有糟粕,所有东西都适合今天?但是,我们怎么能苛责2500年前的人,他说的话句句都能适合今天呢?

  我们应当学习如何以一种宽和的态度,客观地去面对文明。站在今天的角度去看昆曲,它存在着,它有生命力,它优雅婉转,有这样一种美丽在那里,我们可以去体会去欣赏,可以把它作为今天的一个坐标,这就已经够了。

  解放周末:有这样一种美丽在那里,人心该怎么去追寻、对待?

  于丹:我们不可以用一种超乎功利的心态去面对吗?我不认为在我讲完昆曲以后,就一定要让昆曲就兴盛成什么样,就有多少人去热爱,那同样是一种功利之心。我仅仅是作为一个外行人,一个戏迷,受了我所敬重的老师的托付,机缘巧合,能在这个平台上把我要说的话说出来而已。我不想说昆曲的弘扬也好、振兴也好,以后一定要到一个什么程度,我只是说它还活着,它很优雅。昆曲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件美好的事情,如果有缘分,你会喜欢它。没缘分也没关系,生活里还有更多其他可喜欢的东西。只要生活有深情,就是好事。

  山坡上开满了鲜花,但在牛羊的眼中,那只是饲料

  解放周末:至少,您的阐述或许为观众提供了某种跨越“一步之遥”的可能。然而,现实生活中人们似乎正越来越因对物质、对利益的关注,而被阻隔在这些“可能”之外。

  于丹:我觉得,在今天这个时代,人们缺乏一种生命对社会承担之后的轻盈潇洒。我们往往出现一种简单的二分法的对立,觉得一个人过分地强调自我的存在,就失去了对社会的责任,而一个人对社会的全情投入,就意味着你不能再去拥有更多的自我空间。

  解放周末:就是要求牺牲自己?

  于丹:牺牲是我特别不喜欢的概念,因为牺牲意味着变成一种被剥夺生命、放上祭坛的祭品,它崇高,但是它不鲜活。人是在承担之后,才让自己的生命更辽阔、更自信、更快乐,所以不必用一个被剥夺的词汇来形容这个过程。人在这个世界上可以承担重任,但我不喜欢忍辱负重,我喜欢举重若轻。

  解放周末:举重若轻就需要给生活一点审美。

  于丹:我很喜欢这个说法。不过,我们需要“给”生活吗?其实生活里面处处都蛰伏着美。我们不是缺少美,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。有一句话说得地道:山坡上开满了鲜花,但在牛羊的眼中,那只是饲料。

  解放周末:这个道理浅显又深刻啊。

  于丹:这个世界上缺少鲜花吗?满山遍野。可是我们今天的社会,正在越来越鼓励牛羊的眼光。牛羊说那是饲料,因为饲料是有用的,是可以充饥的,用今天的标准来说,它是可用“功利”来衡量的。

  解放周末:“功利”不应该是唯一的眼光标尺。

  于丹:一个人本着物质化的眼光,去找到世界上一种有用的价值,或许不应该受到很多褒贬,这也是人生的一种价值。但令人遗憾的是,越来越多的家长让孩子从小弹钢琴、练舞蹈,已经不是为了培养艺术才能或者修炼气质,弹钢琴是为了考级,跳舞蹈是为了加分。孩子学这些东西的时候,不是作为鲜花接受的,而是作为饲料接受的。

  解放周末:作为技巧穿行而过,那是“游”不起来的。

  于丹:我总是在想,怎么能让今天这样一个繁华的世界多一点审美的眼光,而不是牛羊的眼光;人们能纯粹地看到一些用来欣赏的鲜花,而不是用来充饥的饲料。这需要一种素质,但更多的是需要一种勇敢。

  解放周末:人要超越功利是需要勇气的。在您看来,是什么使得社会上充满着牛羊的眼光?

  于丹:只有当你的生命足够富足,不需要把它转化成饲料,你才可以欣赏它,对吧?这个富足,除了物质上的,还需要我们有足够的生命的勇气和辽阔,来让自己的生活有诸多格局。我们今天其实是缺少了一种超乎功利的生命的深情。这种深情不表现为一种外在的、狂热的、趋同的追逐,而表现为人内心一种从容悠游的一往情深。古人有一句话说:人无癖不可交。一个人没有点癖好的话,就不能交朋友。有人就迷石头,有人就爱集邮,当人一旦像个孩子一样去痴迷于一样东西的时候,他的性情是天真的。我们爱什么,这不重要,不止一个昆曲。这个世界上可以让人去痴迷的东西有很多。人去爱一点东西,会有赤子之心,而这种赤子之心是我们的一种救赎。

  解放周末:牛羊的眼光,让人急功近利,人与人之间少了些许宽容和理解。而审美的眼光,让人多了赤子之心,去完成对生命的一种救赎。

  于丹:我们今天的心为什么不柔软、不宽容了呢?就在于,我们生在一个笃信科学的时代,已经不信任童话了。我不是反科学,我觉得人如果能在享受高科技的同时,不失去梦幻的能力,人生是完美的。就像你问孩子,冰雪化了以后是什么?按科学的答案他可以说化成水,你要给他分,但按童话的答案,他说化成了春天,你不能判他错。我们今天有没有一个可能,完成科学与童话的多选题?

  从讲《论语》到讲昆曲,我一直在传递一种态度

  解放周末:可人们会慨叹,牛羊的眼光是无奈的结果。比如,您提到的孩子学钢琴、练舞蹈是为了加分,是某些制度设计造成了现实。您不觉得“游于艺”与现实存在某种矛盾?

  于丹:我是这样看的,我主张人生要多一些层面,我们不要在同一个逻辑命题上去选择是与否。为什么不能构建更多的层面呢?我喜欢丰子恺先生的说法:“人的生活可分作三层:物质生活、精神生活和灵魂生活。”在这三重生活上讲,物质生活就是求真的,只要活得真实就够了;精神生活就是求美的,大家都能有审美的悠游;而灵魂生活是主善的,遵从自己的信仰。“游于艺”可以存在于灵魂层面上,可以存在于精神层面上,我不见得说我要在物质层面上“游”啊,我们都还要脚踏实地地做事。孩子可以在物质层面上去应试,但是他同时也应该拥有自己的精神悠游。

  解放周末:有人认为,今天商业社会的生活,已经不再必要、也没有空间“游于艺”了。

  于丹:我不这么认为。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厚古薄今的人,我从来都认为世界会越来越好。我们今天这个时代就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都好,因为它多元化。实际上在物质越来越丰富的时候,精神悠游的可能性也会越来越多。关键是我们自己有没有去抓住这种可能性。我觉得是现在人们过多地强调了外化,就是社会的标准、价值的认同,外在的种种,如职称、房子、车子、薪水,都要攀比。这是外化,外化其实没有错,但关键是还有三个字叫“内不化”。内不化就是生命有所坚持。其实,现在“游于艺”的可能性比古代多多了。就像你向往某个地方,就能去旅游;向往一种文明,就可以去实地触摸;想学艺术技能,比过去方便了许多。物质的繁盛不是坏事,但物质是用来作依托的,最后它应该帮助我们完成心灵的遨游。

  从讲《论语》到讲昆曲,我一直在传递一种态度———与其去挑剔和指责,不如用我们欢欣的心来还原生命的本真。

  解放周末: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,积极而卓有成效的文化建设,正可以为每个心灵的“游”建立丰实美好的背景。

  于丹:是的。“游”究竟是什么呢?它其实是一种心态,这个心态是柔软的、美好的、鲜亮的。今天来到上海,在飞机下降的时候,我看见了上海的阴天,它阴得很温柔。我从酒店的24层楼望出去,看见一片红顶的老房子,在绿树的掩映下,交错着高楼,天空中有暗灰色的云朵,一朵一朵开出花来,浮游在空气里。我当时就想,如果一个人只能从晴天看出灿烂,那是一种奔放的心,但同时要是能从阴天看出温柔来,那是一种宁静的心。只习惯于晴天的人,看到阴天就会抱怨,但如果你能看出阴天的温柔、宁静、安全,那你会有一种阴天的欢欣。阴晴圆缺在我的心里都是柔软的灵动,这个世界的美好不一而足。